沒人能取代記憶中的你
秋雲秋水紅楓裡,當年山亭牽紅衣。不忍覆余觴,粉香珠兩行。芳時環珮侶,無奈焦中鹿。寂寞臥聽松,空山聞寺鐘。
-調寄菩薩蠻
與燕雪的相識平平淡淡,沒有一絲浪漫 。我們被分到同一個高中的同一個班級的相臨座位,於是便開始認識了。在得知我熱衷於文學,喜好寫作時,她居然異常驚喜的告訴我,她也如此。聽到這個消息後,我就像在茫茫的暗夜裡突然發現了一點燈光那樣,興奮了好久。在這個已經被物質充實的極度肥胖的世界裡,我與燕雪就像找到了彼此精神上的寄托一樣成為了朋友。
說到燕雪的外表,她並沒有那種飄飄有若墨瀑的長髮,也沒有那種讓人一見便怦然心動的身姿。她所有地是一雙皂白分明的眼眸,碎如貝玉的牙齒和一顆淳樸、善良的心靈。也許,這就是她吸引我的一個地方吧。
從認識燕雪後,她便成為了我文章的第一個讀者。她讀文章時很仔細,有神的雙眸目不轉睛的盯著稿子,長長的睫毛隨著眼睛的眨動而上下顫動。一吸一出的鼻息讓我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本文來自愛情詩
每次讀完稿子後,她都會針對文章,給我提上幾點意見。她提意見時,特別委婉:「你看,這個地方我有些讀不大懂」,「換個說法會不會更好一點」「再加點東西會不會更有效果?」對於這樣的建議,只要是對的,我都很樂意去採納。但是,平心靜氣地講,她的很多意見提的真不是很專業。還有一件事一直讓我奇怪。燕雪從來都是只讀我的文章,而不曾讓我拜讀她的作品。
「什麼時候,也把你的文章拿來讓我拜讀拜讀氨,「怎麼總不見你寫些東西呀」。每當我忍不住向她問起這樣的問題時,她的表情都是怪怪的。實在無法搪塞時,便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等我找不出你文章的毛病再說吧」。我只當她敝帚自珍,遂也就消了這個念頭。
在我最後一次向她索要文稿的兩個星期後,燕雪終於主動地把她的一部愛情小說拿給我了。我當時驚喜的連聲說「謝謝,謝謝」。但是驚喜隨著文章的讀完變成了驚奇,驚愕。我實在弄不懂燕雪為什麼會寫出這麼不成文的東西。整篇文章不管從謀篇佈局,還是從故事的情節甚至從文章的修飾上看,都顯得毫無章法,沒有半點文學情素可言。
但我分明看到燕雪那雙明亮的眼睛正閃動著一絲絲的期盼和焦灼。那種眼神,彷彿一個天真未泯的孩子在乞求父執們的讚賞。面對著燕雪,我的內心竟禁不住一陣悸顫,空張著嘴,半天才說了一句:「寫的還不錯,有的地方需要在斟酌斟酌。」燕雪聽完這句話,「噢」了一聲,眼神裡滿是感激,但卻似乎又有著一絲淡淡的憂傷。那一絲憂傷,讓我困惑了好久。
與燕雪彼此坦白內心的愛慕之情,是在上大學以後。在這之前的三年高中生活中,彼此都小心翼翼的經營著這份純真的感情。我們曾經無數次的坐在一起探討文學,無數次的在充滿暖色調的昏暈的路燈下或是碧波粼粼的江水邊談論著彼此心中的秘密。她說她那傷心的家事,我談我那色彩斑斕的童年……說到高興處,彼此相視一笑,說到傷心處,彼此相互安慰,誰也不願意因為過分的一舉一動而把這份感情畫上休止符。那種默契,真應了先賢商隱居士那句「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了。
其實,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大都是在彼此的頻繁往來接觸中漸進純熟的。一見鍾情的人可能會有浪漫的愛情萌芽,卻未必會體會到那種細微處容納真切的情,平凡中顯見愛情的真的感覺。愛情的花蕾只有在風雨與陽光、黑夜與白晝、春去春回的交替中才能慢慢的綻放。我跟燕雪都懂的這個道理。
記得那是在高考後的一個炎熱的傍晚,夕陽掛於西山,卻沒有下去的意思。幾縷白雲被悶熱的空氣中幾縷熱風撕扯的絲絲條條,在夕陽餘輝的映照下,透出幾抹緋紅。
我拿了條毛巾和一袋洗髮膏,與燕雪一同漫步在被鬱鬱青青的樹木遮掩的環城山路上。路在半山腰,旁邊是一條環山水渠.。水是由小城腳下的江水中引上來的。時值盛夏,傍晚時分,臨近山邊的居民便三三兩兩的來到這環山水渠內,在水裡泡上個把小時,有的甚至把剛漆好的香茗也拿上來,一邊體味著山清水秀的自然風光,一邊泡在水中喝著蔥鬱的香茗,真是大快朵頤。
我與燕雪剛上環城路,便發現水渠中已有好多人正在享受天然水裕燕雪一見如此眾多的人穿著汗衫短褲坐在水裡,不禁耳根發紅。見燕雪如此,我靈機一動,把手中的毛巾塞給了她。她初時沒有明白我的用意,但走了一會,發現好多目光都在盯著她手中的毛巾,才恍然知道,中了我的計。見我得意的偷笑,燕雪臉上泛起一抹緋紅,猶如天邊的晚霞。她「哼」了一聲,把毛巾丟給我。
「你,你太壞了,別人還以為我們要……」燕雪的臉紅的更美了。我有一點看呆了。見我正愣愣的看著她,燕雪白了我一眼,加快了腳步,把我甩在了後面。「害羞什麼啊,只不過是開個玩笑埃」我一邊追趕燕雪,一邊笑著。
「我們是學生,要是讓人家誤會……」
「誤會就誤會……」
「……」
我發覺自己說錯了話,趕忙住口。
燕雪看了我一眼,沒有說什麼。好長時間,彼此都沒有說話,只是順著山路慢慢的走著。此時,夕陽半已西沉,只留半邊柔輝,照應天邊。極目遠望,江水平如鑾鏡,江中幾點小舟,舟子灑出一張魚網,收回一網安逸。平靜的江水卻頓起一圈圈柔美的漣漪。那些在水渠中泡澡的人們已經被我們遠遠的甩在了身後,甚至連他們的一聲一息都無法聽見。在這條由夕陽、山林、溪流編織如畫的山路上,就只剩下我跟燕雪了。
燕雪一直都沒有說話,但我能感覺到她並沒有絲毫生氣的樣子。我們就這樣慢慢地走著,用心去聆聽彼此心靈的傾訴。燕雪突然看了我一眼,停了下來。「你不是說要洗頭嗎?」我點點頭「噢,是埃我差點把這件事兒給忘了。」燕雪聽完後,笑了笑。「那你快洗吧,我在這等你。」她在路旁找了快青石,坐了下來。
我來到溪邊,卻發現水渠過深,而水位又有些偏低,在渠邊根本無法洗頭。我開始暗自後悔為什麼要穿皮鞋而不是穿一雙拖鞋或是涼鞋。
「我來幫你吧。」燕雪已小心地下到水渠裡。
「你……」我木訥的看著燕雪。
「你把頭伸過來就好,不用太低」見燕雪如此大方,我也就按著她的意思,把頭伸了過去。燕雪用雙手掬一捧水,小心地灑在我的頭髮上,然後,在掬一捧……燕雪的雙手觸動著我的頭皮、髮絲,也觸動著我的心。
「在髮廊洗頭時,服務員下手太狠,總覺得有點疼,你要是感覺疼,就說一聲。」
「不,一點都不疼,這樣剛剛好。」我覺得好久都沒有這麼舒服了。
「我想……我想跟你說件事」燕雪有一點猶豫。「噢,什麼事,你說吧。」我看著清澈的流水和水中燕雪那雙蔥綠的涼鞋,心裡有一點緊張。
而後,燕雪的一句話,差點讓我跌進水渠裡。「其實,其實我根本就不懂寫作,甚至不愛好文學。我那樣做……只是想跟你做朋友。」聽了她這句話,我驚愕的張著嘴,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燕雪那些關於文章的論調是那麼不可捉摸;為什麼一向她索要稿子,她的表情總是怪怪的;為什麼她的文章寫的那樣乏味……我怔怔的出神了好久,只感覺到燕雪的手觸動著我的心,耳中聽見的只有嘩嘩的流水聲。
根本就不喜歡文學的她,能在三年的時光裡幾乎天天與一個自命不凡的傢伙探討文學常識而不倦怠,這對於她來說,是一件相當乏味的事。但是,為了維繫彼此之間的那份真切的情感,她默默的承受了三年,就只為了這份情,為了我這個自命不凡的傢伙。這份濃濃的深情,怎麼能讓我不感動呢!一時間,燕雪往昔那些乏味的評論,乏味的文字一下子變的鮮亮起來,每一字,每一句都散發著真切的情,一股腦的衝刺著我的雙眼,竟不自禁地鼻子發酸,眼圈泛紅。本文來自愛情文摘
「我……我希望你能原諒我,我也不想騙你,但我怕……」
燕雪怕什麼,我知道。「燕雪,你根本就沒有錯,我……我應該感謝你埃不過,你本不用那樣的。」我抬頭看著燕雪,才發現燕雪正用著那種曾經的眼神望著我?渴望中帶著一絲憂鬱。
夕陽已沉,暮籠大地。東邊山嶺樹梢頭,一彎新月,灑下一晚的清涼。我與燕雪並排坐在一塊大石上,望著山下燈紅酒綠,色彩斑斕的小城和小城旁那幽幽的一帶江水。江水中漁火點點,彷彿嵌於水面上的一顆顆閃亮的星。微風吹動著燕雪的短髮,有一絲淡香拂面而過。「你給我唱支歌吧1燕雪側著頭,把那雙明亮的眼睛對著我。
「啊,好……那,唱什麼呢,你說吧。」
「隨便什麼都好。」
「哦……終於還是走到這一天,要奔向各自的世界,沒人能取代記憶中的你和那段青春歲月,一路我們曾攜手並肩,用汗和淚寫下永遠……勇敢的揮別,說好了這一次不掉眼淚。」我覺得只有這首小虎隊的《放心去飛》最能表達我此時此刻的心情。我看著燕雪。
燕雪凝望著我,眼中留著一汪憂愁。「再唱一遍吧。」
我點點頭,又唱了一遍,在將要唱完時,我發現燕雪眼角閃動著淚花。「這首歌真好聽,就是……挺傷感的,有點像我現在的心情。」
「我明白。」我歎了口氣,即將揮手作別的日子,對於三年朝夕相處的我們來說,又怎麼能不傷感呢。
「你能教我唱嗎?」燕雪眼角還殘留著淚水。「好,我教你,很容易學的。」
那天晚上,我與燕雪就坐在大石上,反反覆覆的唱著那首《放心去飛》,直到累了,倦了,才相互依偎著進入夢鄉,在夢中,我依然聽見燕雪在唱「沒人能取代記憶中的你……」
上大學後不久,我便寫信向燕雪表明了愛慕之情。燕雪回信說,她很高興我能有勇氣揭開那層愛情的絲巾,但她希望,不管以後如何,我們都能夠長久的維繫著彼此心靈中的那份純真的情,若然有一天,我們走不到一起,也一定要成為最好的朋友,也一定要為對方好好的生活著。她還寄了一本錄音帶給我。放在錄音機裡一聽,是燕雪唱的《放心去飛》,只不過配上了音樂。聽著聽著,便不自禁地跟著唱了起來。
轉眼寒假來臨,但由於學生會中還有好多事情要辦,所以寒假便沒有回家。打電話告訴燕雪,她有幾分失落,但並沒有說什麼埋怨的話,只是囑咐我天氣漸冷,多穿些御寒衣服,注意身體。樸實的話,沒有一絲的做作,在這三九天裡,彷彿一盆爐火,暖遍我的全身。
當積雪消融,春色滿圓後,仲夏那幾縷獨有的熱風再次迎面撲來時,暑假又來臨了。一個月前給燕雪打電話,同室的同學說她家裡有事情,回家好久了。往她家裡去了幾次電話,卻一直沒有人接。於是對與這次假期就顯得格外的期盼了。
然而,天下的事情,有很多都不順人的心意。尤其是愛情,脆弱的禁不住一絲一毫的風寒,也承受不了太多的感動,一旦超載,所造成的後果,不是用言語所能描述的。即便是平平淡淡,心有靈犀的愛,也常讓伊人望穿秋水,讓七尺之軀以酒澆得病身瘦。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次環山水渠邊的傾訴,竟成了我跟燕雪最後的見面。回到故里,見到的不是燕雪,卻是燕雪的父母。
燕雪在兩個月前出了車禍,已然香消玉損了!
聽到這個消息,後腦彷彿挨了一擊重錘,頭重腳輕,險些暈倒。痛苦的內心被這噩耗一口一口無情的吞噬著,眼前一片迷茫。我是怎樣告別燕雪的父母,又是怎樣不知不覺地走到那條環山路上的,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在那方青石上,我靜靜的坐著。燕雪那雙忽閃忽閃的眼睛彷彿又在盯著我。本文來自搖搖屋
夕陽西沉,月上梢頭。
「給我唱首歌吧。」耳中又傳來燕雪那熟悉的聲音。但青山碧水中,臥石之上,只有我一個人在風中傷神。人道情多情漸冷,往事如煙。但是,燕雪往昔的一舉一動都縈繞在我的腦際中,「即使我們走不到一起,也要成為最好的朋友,也要為對方好好的活著。」燕雪如是說,彷彿是早有預見。打開錄音機,裡面傳來燕雪那充滿思念又略帶傷感的歌聲……於是,我低聲地跟著合唱著。
「終於還是走到這一天,要奔向各自的世界,沒人能取代記憶中的你……說好了這一次不掉眼淚,說好了這一次不掉眼淚。」
說好這一次不掉眼淚,但淚水卻如泉湧一般順腮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