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來往的日子
父親在北京的時間我陪他又那樣地有限,我甚至連近在咫尺的商場都沒陪他去。反而是父親陪我共同走了一次上班的路,說是看看姑娘上班怎麼走;又在下班時等在路口,接我回家。
父親去年12月19日來到了北京,因為姑姑的病情危重。那天,是週日。此前一天與當天,我都在辦公室加班,趕著做份會議材料。北京那天起了很大的風,也許是入冬來最冷的一天,氣溫驟然下降,冷得徹心徹骨。父親坐的是到永定門的長途車,車子進站時,天已黑了下來。在黑影中與父親同行,父親魁梧的身影依然像山一樣地高大,在煙頭微弱的火光中回答著我累不累、冷不冷的問話。
我想父親的心情可能與我一樣的複雜。在我,既因搬新家以來就盼父母來看一看的心願部分地滿足而不合時宜地有一絲喜悅,又因體驗到父親有些傷感的心情而有些沉重。在父親,大概也是一樣,既帶著來看「有出息」的女兒的驕傲與滿足,又因自己敬重的姐姐病危而不安。
接父親回了我的家,婆婆已準備好了飯菜。我給表姐打電話,得知姑姑當天還算穩定,便說好明天再去看望。家裡的暖氣很熱,總在27℃左右。父親前年膝蓋生了骨刺,很是畏寒,這次上路,母親特意讓他穿了羽絨褲。房間裡的溫度高,我跟父親說在家只穿睡褲就好了,父親聽是聽了,卻顯然地不適應,畢竟除了我們,同住的還有公婆。我於是責怪自己粗心,竟未想到為父親準備條薄的外褲,而父親「XXXL」的身軀買衣服很困難,家裡別的男人的衣服根本就穿不上。
父親有抽煙的習慣,幾十年了。飯後,父親跟我說要出去走走,我說沒關係,就在家裡抽吧,反正也沒有小孩兒,再說煙缸都準備好了。父親道:「不用,在家我不也都是出去抽嗎?你不就是小孩兒嗎?正好也出去熟悉一下你新家的環境。」於是又笨手拙腳地把衣服全穿好,戴好帽子,輕聲地掩上門。
我把父親安排在了我們的臥室,我與愛人住書房。與父親坐在房間裡聽他說著老一輩的事情,講他與姑姑小時候在田里勞作的事兒,那些很久遠的姐弟情深的故事。父親只肯開床頭的檯燈,說是夠亮了。跟父親道晚安時,我說:「爸爸,你就完全跟在咱們家一樣睡吧。」父親笑笑道,沒事,穿著睡方便,萬一踹了被子也凍不著。我知道父親的固執,只能作罷。
請了假,陪父親去醫院看望姑姑,姑姑前一天已全然糊塗,任是誰都不識。父親推門進去時,她恰好睜開眼,卻叫著父親的名字說:「你怎麼這麼遠地來了?」父親的眼睛就有些晶瑩,握著姑姑的手,輕柔地說著安慰她的話。父親知道我這個星期還有個重要的會議,便趕我回去,說:「你工作該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吧,別操心這邊。我在這邊兒住些日子,等你姑姑病情穩定了,我再回你家。」
於是我一直忙到週末,再穿城而過去看父親和姑姑時,姑姑稍稍有些緩和,時而有些清醒。這幾天從外地趕來的堂哥姐們來過又都分別回去了,姑父家在忙碌中又重歸安靜。父親還是不同意跟我回家,他說姑父一個人在家時悶得很,好歹再跟他作幾天伴心裡塌實。然後跟我說,畢竟住在你家裡你公婆也是不得放鬆,你婆婆身體也不好,別再累壞了她。
我心裡自然有數,三位老人都是不放鬆的。雖然有相近的知識背景、也有我帶他們共同出去遊玩的經歷,但畢竟父親有口音,日常的生活愛好又有些距離。比如電視,父親喜歡體育節目,公婆正看「紀曉嵐」。但彼此又都想照顧對方,即使我家裡有三台電視,他們又覺得應該為了禮貌坐在一起。於是,他們的交流都需要集中精力,費些心神。又為了盡量照顧對方感興趣的話題,搜腸刮肚,反而更是辛苦。原來,並不是我們跟老人同住毫無障礙,就意味著雙方老人的同住毫無障礙。
臨近陽曆年底,姑姑的情況愈發見好,甚至慢慢有了點兒食慾。父親放了心,回到了我家,說住兩個晚上就回去,因為惦記著母親每天需要他敷藥的臉,姐姐雖然也能做,但畢竟沒那麼多時間。我默默地幫父親收拾著準備讓他帶回去的東西,心裡有些酸。原來希望能休上幾天假跟父親一起回去的願望因為緊張的工作安排而再次落空,於是父親還要一個人上路。父親在北京的時間我陪他又那樣地有限,我甚至連近在咫尺的商場都沒陪他去。反而是父親陪我共同走了一次上班的路,說是看看姑娘上班怎麼走;又在下班時等在路口,接我回家。
12月30日,送父親坐上回家的車。晚上通電話時,知道家鄉下了幾年來罕見的大雪,加上春運年檢,父親的車晚點了三個多小時。父親在電話裡掩飾著旅途的疲憊,輕快地說:「路上挺好的,不累。你自己安排好工作和生活,千萬別累著。元旦自己安排玩一玩。」其實,我知道,父親急於回家,除了惦記母親的病情,還有更多的是他沒說的,他想把更多的時間還給我自己,讓我從最近的緊張中放鬆。
父親的疼愛,常常都是在心裡的。而我,在心裡,也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