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是你?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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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是你?天知道

解放日報

格雪重回瀘沽湖已經是一年以後,辦妥了離職手續,放棄了城市裡的一切,重新來到這裡,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她也不知道裡格小島上的淳樸村民們是否還記得,一年前,篝火晚會上放聲高歌的女人。

當車子翻過最後一座山,裡格島呈現在格雪面前的時候,她有些情不自禁,面前的瀘沽湖一如去年一樣,碧得像一塊翡翠,靠著山靜靜地呼吸著,也像世外的海灣。

似水酒吧門前,格雪謝過司機,拿下背包,推開了掩著的木門。老闆阿木正在櫃檯前翻一本書,格雪用手指敲了敲了櫃檯,阿木抬起頭,陽光正照在眼睛上,瞇了瞇,方才看清楚格雪,並沒有驚訝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說:知道你會回來,只是沒想到這麼久。

阿木領格雪到一年的那個房間,一間小屋,木製的床,雪白的床單,簡單得一無裝飾。推開窗就是湖,窗前的玻璃瓶裡插著紫色的報春花,跟去年一模一樣,彷彿格雪從來沒有離開過。

去年,格雪在這裡住了整整半個月,把原定的滇藏線目標全都取消了,靜靜地呆下來,每天早上,雇一個摩梭女人的小船,到對岸的島上轉一圈,把手完全放在湖水裡,把自己清澈地洗一洗,心就靜得跟無風時的湖面一樣,覺得自己也有了正大仙容。晚上有時候會到扎西的酒吧裡聽他吹牛,笑咪咪地看無數慕名來的小女生露出仰慕的目光很嗲地跟扎西合影。有時就跟阿木坐著聊天、看書,有一句沒一句的,也有淡淡的好。也去參加篝火晚會,呆的時間長了,後面就不收她的門票,看見她就笑,大約都對她頭天的表現印象深刻吧。

去年的時候,同行有六個人,一些同事一些朋友,到瀘沽湖的第一個晚上就住在似水酒吧的樓上,一個木房子的客棧,還有些新,泛一點油漆的淡香。晚上幾個人在湖邊吃烤魚烤河蚌烤牛蛙,聽風吹湖水拍岸的聲音。裡格島就在湖邊上,這裡的村民似乎從來不擔心漲潮漲水,一腳出門就可以踏到湖水裡一樣的近。

頭天的九點鐘,他們買了門票參加篝火晚會,先是摩梭人自己跳,再一會兒領著大家跳,深夜裡,只有一堆篝火似明似滅,火星四起,同事們都玩得很high,格雪更是一勁尖叫,一反平常斯文的形象,同事們大為驚詫。格雪自己也很奇怪,不過她懶得去深究,想來是異鄉異地,刻意放鬆起來。

最後的節目是對歌,先是摩梭人唱起來,他們的歌聲清亮嘹遠,在靜夜的上空裡有些裊娜,輪到遊客時,就有些寂寞了,散兵游勇畢竟不如正規軍,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開始胡亂唱,《對面的女孩看過來》、《紅高粱》、《縴夫的愛》,有上句沒下句,徹底亂了章法,自己先哄笑作一團,摩梭人更在底下竊竊地笑。格雪看著,心裡忽然有一股氣,難道我們竟唱不過摩梭人麼?

亮了亮嗓子,竟然開始唱張惠妹的《站在高崗上》,自己都嚇了一跳,她的嗓子很好,小時候也受過專業訓練,但張惠妹的歌畢竟不是那麼好唱,沒想到居然唱上去了,自己也很得意,回頭看同事和人群,發現老闆阿木夾著根煙靠在摩梭人家的木牆上,有點迷離地看著人群。她衝他一笑,繼續高聲唱起來,彷彿開了嗓子一樣,一發不可收拾,一首又一首,什麼都夾著唱,王菲的,宋祖英的、莫文蔚的、那英的,S.H.E的……五花八門,遊客們更跟著起哄,越是唱得響亮起來,對面的摩梭人也不甘示弱,一首一首地跟,一直唱到夜深,出來的時候,竟然腳步有些踉蹌,像是喝多了這裡的酒,格雪才知道,原來唱歌也可以唱到醉。

人群散出來,忽然覺得誰握住了自己的手,在手心裡摳了一下,她下意識回手抓了一下,回頭去看,沒有人,她笑笑,覺得莫名,回了酒吧。阿木已在擦酒杯,她就把剛才的遭遇告訴他,阿木忽然哈哈大笑:那是小伙子對你有意思了,小心晚上有人敲你的窗戶。

格雪大笑:我又不是摩梭人。

阿木很嚴肅地說:摩梭人可是很當真的。

格雪還是笑:那麼你也是摩梭人麼?

阿木說:我是漢人。

格雪要了一瓶酒,坐在櫃檯前:為什麼在這裡開酒吧?

阿木搖搖頭說:神知道。

格雪猛地灌了一口酒,唱了那麼久的歌,口渴得很:裝神弄鬼。

阿木見她不信,歎了口氣,意味深長地說:有些事,真的說不明白。

那一夜,因為酒醉的關係,格雪很快睡著了。夜半的時候,忽然被奇怪的聲音吵醒了,似乎是石頭敲打窗子的聲音,一下又一下,格雪才知道阿木的話果然是真的,嚇得動也不敢動,一會兒聲音又沒了,漸漸滿腦子裡又是湖水輕輕拍打岸石的聲音,很快就睡過去了。

第二天醒來時,天已大亮,太陽也出得很高了,照得零落的裡格島有些世外桃源的意思。到樓下,阿木早已起來了,仍在看一本書,格雪奪過來,居然是一本虹影寫的《阿難》,就大笑起來,說大男人看這樣的書。阿木沒有跟她著急,默默地拿回來。格雪就說昨晚的事,阿木說:跟你說了,摩梭人很認真的。

格雪吐了一下舌頭:還好沒有開門。

阿木說:就當作是一個誤會好了,可憐人家昨天晚上白高興了一常不過其實這種事是很少發生的,大約你昨晚太惹眼了吧。

格雪又笑,搶過他手裡的書,在酒吧的桌子前看了起來,阿木也沒有拒絕,泡了一杯滇紅放在她面前,格雪抬起頭,衝他一笑,阿木有些發愣,不過格雪沒有注意。

中午時分,朋友們從游島回來,催她收拾行李回麗江,格雪停下手裡的書,抬眼看門外的湖水,忽然說:你們先回,我想再呆一天。

朋友們問為什麼,格雪神秘地搖搖頭說:神知道。回頭看阿木,發現阿木在看她,又嫣然一笑,阿木就有些無措。

格雪留下來了,一天再一天,看書喝茶遊湖跟阿木聊天聽扎西吹牛,小石敲窗的事再也沒有發生過,她猜想是阿木交代過的關係。

兩個星期過去了,格雪請的年假也到了最後的期限,十幾天來,她幾乎把阿木酒吧裡的書都看完了,《金剛經》、《華嚴經》、《心經》,藏羚羊系列叢書,連楊二車娜姆寫的《走出女兒國》系列都看完了,驚得阿木連呼這樣看下去還了得。

其實格雪看得很潦草,尤其是經書系列,只覺得神神秘秘的好,卻參不透裡面的意思,只能先囫圇吞棗地看完,然後心裡有了模糊的意思,人就有些昏昏的靜和亂。

走的時候,裡格島的村民早已都認得她了,有些人來送行,格雪心裡就有一點酸,城市裡長大的人,一時還接受不了這樣熱烈的情感。

阿木一路送她到了麗江,說是自己也要買點東西,尤其是書,否則再來一個她這樣的,他的酒吧就應付不過來了。格雪明白他的意思,不過沒有說。在麗江分手的時候,格雪忽然對阿木說:跟我回去吧。

阿木愣了半晌:還不到時候。

格雪淺笑著指了指天:他知道,是吧?

阿木也笑了:還會再來的吧?

格雪不置可否,因為她並不知道。

回到單位,一切如常,只是格雪放棄滇藏行的事成了笑談,有人說她被摩梭小伙子迷住了,也有人說她被酒吧老闆迷住了。面對各種說法,格雪都只是笑笑,慢慢的大家也就不談了。格雪自己也覺得其實不過是旅途中的一個幻夢吧,被塵世的煩瑣糾纏幾下,也該淡了忘了吧。

然而,猶如陳年的酒,在裡格的記憶居然越來越清晰了,常常夜半在自己租住的小屋醒來,還以為自己仍然在似水樓上的小屋子裡,耳裡還有湖水拍岸的聲音,樓下還有阿木擦拭酒杯的昏黃燈光。

越是努力遺忘的,越是記得深刻;越是幻夢的,越是真實。

格雪又多兼了一份工,要用工作的辛苦來遺忘不切實際的想念,慢慢的,彷彿真的可以忘卻了,因為勞累,常常一回家就粘住枕頭,連夢都沒有一個。直到有一天,難得休息,點開電腦,進入一個旅遊的網站,剛好看到一張圖片,一個燦爛的女孩在似水酒吧的門前,靠著拘謹的阿木,笑得很十分幸福,格雪忽然淚流滿面。

一個星期裡,格雪辦妥了所有的離職手續,房子也退了,買了張機票就飛到麗江,一下麗江,包了輛車就到了裡格,走到阿木面前。以為會看到那個燦爛的女孩,沒想到阿木還是阿木,仍然是手裡拿著一本書寂寞安靜的阿木。

晚上,格雪喝了點酒,看著阿木,眼睛裡有些亮晶晶,問他那個女孩的事,阿木笑著說:不過是奔放的遊客。

格雪看著他:那麼我呢?

阿木愣了很久:你不同。

格雪心滿意足地笑了。

晚間,當格雪挨著枕頭躺下的時候,忽然覺得幸福極了,不知道為什麼。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浪漫的夢,她也一樣,這樣讓她很滿足。

夜半的時候,格雪又被奇怪的聲音驚醒了,小石頭敲打窗戶的聲音,這回忽然不怕了,想起樓下的阿木,她推開了窗子,果然是他,手裡揚著紫色的報春花。

第二天醒來,阿木已經看著她,她問他:那天晚上可是你?

阿木笑得很曖昧:天知道。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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