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的愛情」這一說法顯得有點兒暖昧,讓人一下子聯想到婚外戀和養小蜜,可見中年男人的名聲之不佳。不過,中年男人也許還是有愛情的,如果我們寬容地認識到這一點,就會發現中年男人的愛情有點與眾不同。所以我準備講我所知道的兩個中年男人的愛情故事。
十年前的時候,我小學的同桌,一個總是紮著一根可憐巴巴的辮子的少女,坐著無聊的火車從廣州回川。在車上,她認識了一位學者,這位學者也算是我後來的朋友。少女那時喜歡念點「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之類的詞兒。學者那時四十多歲,正回家和老婆離婚,因為她的老婆看不起他那瓶底似的不斷下滑的眼鏡和一臉啼饑號寒的苦相。學者看到女同學和同伴一起計較古詩詞,就有點怦然心動,於是他故意翻出一本刊有他頭像的刊物放在小桌上,女同學立即對這位學者肅然起敬。半個月後,在我們老家的小鎮,學者坐了五個小時的老牛破車來訪,在我上廁所的時候,學者急切地抓住女同學的手說,你跟我去海南吧,我們結婚!
女同學那時還沒來得及初戀,在她的夢中,她總是想像著像書上說的那樣有一位白馬王子騎著一匹真正的白馬把她一把抱上馬背,那時候她就會幸福地暈死過去,老半天才從王子的熱吻裡醒過來。她從沒想到白馬王子會是一個雙頰高高突起的戴著近視眼鏡的禿頂中年人。
十年後,女同學沒等到白馬王子,只得嫁給了一個礦工。礦工腳都不洗就上床,而我的女同學是有潔癖的。他們的婚姻就像把一顆牛頭和一片馬嘴湊到一起,怎麼看怎麼彆扭。後來女同學默許了老公在外面過夜,前提是老公別再碰她。十年後,我已經忘記了那個學者,學者忽然寫來一封信,信上要我告訴他我的女同學的近況,學者寫道:她想必已經結婚了,如果她活得很幸福,請向她問聲好;如果她過得不幸,請她一定到北京來,我會幫助她。女同學揣著那封信迅速地和礦工離了婚去北京,前些日子有朋友從京城回來說,女同學和學者過得很好,他們經常填一首「蝶戀花」或是「念奴嬌」之類的詞互相酬答呢。
這是第一個中年人的愛情。
第二個則是這樣的:老汪是縣文化館的文學輔導,手裡編一份小報紙,在十年前,他就算小城最有文化品位的人了,一大群夢想成為托爾斯泰的青少年跟在他屁股後面。但老汪和妻子關係一直不好,老汪的妻子是個護士,她喜歡的生活應該消過三遍毒。老汪認識了一個姓單的女孩,女孩認真地寫詩,認真地睜大眼睛看老汪給他改稿。老汪在小報上給單女孩發了處女作,順便也捎帶走了她的身體,然後激動地跪在女孩面前說等著我,我一定要娶你的。
但過了八年,老汪依然和女護士住在一起,打架也打麻將。單女孩在老汪的幫助下進了縣報社,他們的愛情成為全縣眾所周知的縣情常識。單女孩不年輕了,老汪決定讓她嫁人,嫁給誰呢?老汪覺得嫁給誰都心痛,猶豫了半年,他決定將單女孩嫁給他的親侄兒。在單女孩的婚禮上,老汪哭得像個淚人兒,我們都很奇怪,一個枯乾的男人眼裡怎麼藏得住那麼多淚水?
關於老汪的愛情,我們的解釋是:這就是中年人的愛情,自己得不到了,也不希望落入外人手裡,還是讓自己的親人去繼承吧。這是一份香艷的遺產。
責編:linda 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