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接聽的電話
張可生與我同一寢室。遠在高一入學之時,他就已經成了系裡的風雲人物。代表優秀新生發言,入學生會,被評為積極分子,特等獎學金,等等,無一不是非人類所幹的事件。很不幸,我與他又同一寢室。於是,每次領導來訪,都要口口張可生與我同一寢室。遠在高一入學之時,他就已經成了系裡的風雲人物。代表優秀新生發言,入學生會,被評為積極分子,特等獎學金,等等,無一不是非人類所幹的事件。
很不幸,我與他又同一寢室。於是,每次領導來訪,都要口口聲聲地命令著,要我們剩下的三人積極向張可生學習。我們當然想學習,可無論怎麼努力,還是趕不上他,只得放棄,另作它途。
高二一開學,一向十分節儉的張可生破天荒買了一個二手手機。儘管它是二手的,可依舊讓我們三人目瞪口呆。不是因為那手機龐大笨拙的身軀,而是無法斷定一向不捨分毫的張可生是否犯了什麼玻
後來,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晚上熄燈前,張可生的手機總要響一次,可又不接,直接給壓斷了。說來也怪,那電話被壓斷之後,竟再也不打過來。逐漸地,我們都覺得不對勁了,開始懷疑他是不是談戀愛了。雖然在這個時代,早戀已經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兒,可對於張可生這樣的風雲人物來說,畢竟會影響他的光輝形象。
大抵,他也發現了我們的竊竊私語,於是把手機的鈴聲調成了震動。從此,差不多一到上床那個時段,笨重的手機就開始「地震」了,搖得那桌子嗡嗡直響。張可生每次都是固定動作——拿起手機,看一眼,壓掉電話,關機,上床。
張可生的手機事件已經足夠讓系裡的同學驚訝了,再加上我們三人四處散播他買手機,又不接電話的奇異舉動,更是把他渲染得「出神入化」,備受矚目。
後來,我們一致認為,張可生談戀愛了。估計是為了保住他在所有領導和同學心目中的純潔形象,所以不好意思在我們面前接電話。可這也太不地道了,人家一女孩,主動給你打電話,深更半夜的,你老是不接,這麼絕情。
不能接的神秘女郎電話,就這麼一傳十,十傳百地散開了。我們也曾嘗試著旁敲側擊地詢問,可結果每次他卻都笑笑,不了了之。
看來,只能我們親自動手,來揭開這個神秘女郎的面紗了。
週六,張可生有洗澡的習慣。一向四處遊蕩的我們竟然在今天都不約而同地留在了寢室,只要張可生一入內,我們便立即採取行動。
事情進展得非常順利,我們從張可生的褲兜裡摸到了那塊「磚頭」。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打開了通話記錄一欄,手指顫抖地摁下了確定鍵。頓時,三個腦袋緊緊地挨在了一起,對著一個小小的黑白屏幕屏住了呼吸。
結果,上面惟一的一個未接電話卻讓人大失所望。因為,赫然地只有兩個字,爸爸。
我們三人放下電話,旋即憤憤起來。好你個張可生,你再節儉也不至於節儉到這個地步吧?你爸爸給你打電話,你直接給壓了不接。
最後,我們得出一個共同的結論。張可生並非節儉,而是純粹的小氣,吝嗇。
優秀學生幹部下鄉調查的活動一出,張可生立即找到了我,要我無論如何幫他一個忙。看他十萬火急的樣子,我不忍推辭,只好答應了。
這十萬火急的事情很簡單,就是幫他壓電話。他要下鄉支教,電話帶去也沒信號,只能留在學校。而他所要求我做的,就是每天熄燈前那個時刻,幫忙壓掉他父親的電話。我正想多問為什麼,可他已經匆匆走遠了。
就這樣,我成了他的替罪羊。
晚上,果然準時,他爸爸來電話了,震得我桌子嗡嗡直響。我拿起電話,左右躊躇後還是壓了,可心裡卻有些難安。幸好,電話沒有再打過來。
第二天晚上,電話準時又響了。我握著電話,良心上過意不去,於是接了。喂,喂,我弄了半天,那邊竟然沒聲音。我莫名其妙了一陣後,掛了電話。
馬上,電話又響了起來,我接了起來。喂,餵了半天,依舊沒人說話,我又把電話給壓了。
第三次,還沒等那電話響完,我就直接把那手機給關了。心裡不禁犯起了迷糊,這張可生他爸還真有意思,不接他電話他反倒不打了,接了電話,他還不說話,使勁兒地打。
第三天晚上,電話沒再響起。正當我暗自慶幸時,有人敲門了。一個老頭立在門外,風塵僕僕地看著我,不說話。
我正要關門時,他用左手擋住了門,右手用力地向衣服的內包裡掏。接著,把掏出的本子墊在左手上,寫了起來。迅速地,用兩隻手架著,把那些歪歪斜斜的字放在了我的眼前。
「張可生在嗎?我是他父親。」他一臉焦急地看著我。頓時,我明白了。
我無法想像這個啞巴父親,一路上是通過怎樣艱辛的方式達到這裡,又是如何問到這個學校的地址,並且找到這個宿舍的。
推開門,我迫切地領著他進來,語氣顫抖地為他一一介紹著寢室的成員。然後站在張可生的床前,長篇大論地開始講述著他在學校的輝煌事跡。
他父親佝僂著後背,安靜地聆聽著我訴說,手裡緊緊地攥著本子和筆,面露欣慰的笑。可那笑容一起,立刻使那些皺紋蜷縮在了一起,越發顯得蒼老了。此時,平日裡習慣了嘻嘻哈哈的我們,不知為何,竟然同時哽咽了。
最後,當我把手機在我這裡的原因說清楚後,他趕忙寫下了幾個字,架到我的眼前。
「別告訴可生我來過。行嗎?」他一臉謙卑地看著我,像是乞求。
我視野猛然地有些模糊,不住地點頭。
這件事,我們一直都沒有告訴過張可生。而那個瘦小的老頭,也就是張可生的父親,也一直持續著他的無聲電話。
夜晚,只要那嗡嗡的聲音一響,我的心潮就忍不住地洶湧起來。輕輕的一壓過後,又迅速恢復了平靜。
我知道,那是多年不曾讀懂的父愛,在等待著這一壓的無聲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