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說深秋的海口難得見到纏綿的雨,我趕上了。站在霧一般的雨中,生了霧一般的心境,難說是喜是愁。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當年白居易問劉十九,那日我問朋友。友人亦是率性之人,對此倡議連連叫好,且說自有好去處。
國貿新村一條並不太寬,少有高樓大廈的街上,朋友遙指一處「湘鄉酒家」。走近打量:門面不大,寬幅不過十多米,牌匾兩邊有兩塊白底藍邊的黑字,分別寫有「曾曰:以善養人,以德服人」。門兩旁一副對聯寫著:湘鄉湘情,湘酒湘音,四座賓朋,其樂融融。古風撲面,似乎在向人們表白:此處有正宗湘菜且乃曾文正公親點。友人略帶三分炫耀地告知,此處當爐者真就是曾國藩之嫡孫,小店不僅有地道湘菜,更有《曾國藩家書》贈送客人。
走進店內,招待小姐淺笑迎客,湘鄉的普通話,軟且細,聽來若屋外雨絲,柔能動人。引我們至一圓桌邊坐下,友人便問小姐有無書可送,小姐聽出是常客,略一遲疑,應道「看看還有麼」。竟先不點菜,款款地去了櫃檯裡間。正擔心「書已送完」時,小姐又走了出來,手裡拈著兩冊小書:「巧了,只剩一套。」友人推讓,我便不客氣,收了。
書是那種窄幅開本的,裝幀簡單卻難得真真地透著書卷氣,再看,是早些年海南出版社鍾權河先生主編的「人人袖珍文庫」中的一套。編者自言,此乃面世曾氏家書中最全面、最權威的一套。隨便翻了幾頁,確有幾篇過去不曾見過。
正待細翻此書,友人又說,店中還有一絕,是店主所炮藥酒,除卻滋補味道也是不凡。海南十分講究滋補,早有耳聞。雖年少體壯,不在意那滋補,無奈朋友以酒的滋味不凡相誘,我本是個酒徒,難免食指大動。
酒端來,又見特別之處,一隻常用來品茗的紫砂壺、兩枚圓型小盅,將酒倒出,未見「綠蟻」,卻是釅茶般的醬色。暗自思量:難不成把小酌之佳釀「包裝」成慢品的功夫茶了。一盅進口,舌上有了絲絲的甜,過喉,有些微之辣,入腹,則化了融融暖意。再品,舌齒間又得了酒香。領了酒的妙處,心也生了好奇,就問:「此酒是何物所泡?」小姐莞爾一笑:「老闆祖傳高釀,此外不曉。」友人樂道:「問它作甚。」我也自笑:迂了。揚頭又是一盅。
朋友豪爽卻不善飲,自言貪杯無量。連說不能搞平均主義。我同意。雖然我屬貪杯且算有量,卻以為酒要微醺才好,酩酊最要不得。醉倒一個豈不煞風景。朋友大喜,誇我說,北方來的朋友少見你這樣不勸酒的!我笑言,酒少,不夠。不肯分你。腹中暖意見濃,進屋時的一身濕氣卻已驅散殆荊
我本怕辣,川菜大多是退避三尺的,卻甚喜湘菜。見了剁椒魚頭、清蒸黃鴨叫、蘿蔔乾毛豆,立時扔掉了學來的斯文,露了饕餮之徒原形。美酒佳餚,舉箸提杯,不能停手,盆光碟盡時,酒竟要了四五壺。當然大多是進了我的腹中。古人言:口腹之樂。大實話。
酒足菜飽之餘,又忍不住翻書,睹曾文正公妙語,有了心得,藉著酒力,再而忘形,搖頭晃腦咿呀吟頌,引店中眾人側目。朋友也不阻止,只是笑罵:酒徒、書蟲。
是夜,謝絕了朋友觀光、抒情的各種邀請,隻身一人在客棧席地依窗,伴一杯清茶將冊《曾國藩家書》生吞活剝了一半。閉上眼,見老曾笑盈盈地問:「味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