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胸口永遠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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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胸口永遠的痛

翻開相冊,五大本,厚厚一大摞照片。裡面絕大多數是我的單人照,與他的合影寥寥無幾。這些照片雖溫暖了我的記憶,卻觸痛了我的神經。

我的視線停留在第一張合影上。照片上,他神采飛揚,而我略帶羞澀。那是怎樣一個秋日的午後?剛看完電影《雲中漫步》,學友們聚集在薈文樓前翠綠的草坪上,高談闊論。他被圍在中央,恍若玉樹臨風。他深刻的思想、卓爾不群的見識、儒雅的風度在他不經意間的舉手投足間流瀉出來。四目交匯的剎那,我們明白了彼此的心情。學友們則跟著起哄,高叫著「金童玉女」,把我們推到了一塊,用不知哪兒冒出的一部照相機,把我們定格在了一起。那一年,我們都念大四。他念的是中文,我學的是政治。

相冊一頁一頁翻過,第二張合影呈現在眼前。夕陽下的胡同裡,楊柳依依。他騎著一輛單車,我坐在車的後座,抱著他的腰。雙雙側著的臉,佈滿著難以言盡的幸福。大學畢業後,他以總分第一的成績考上了北京某高校研究生。我放棄了聯繫好的工作,隨他來到北京。經過近兩月的顛沛流離,我終於找了份工作,還在東官房胡同裡租了間10平方米的小屋。白天我們各忙各的——他上學我上班。到了晚上,他來到我的小屋,幫我擇菜,看我做飯。飯後,我們或者伏案共讀或者促膝談心。他愛好攝影,到了週末,他就挎了相機、用自行車馱著我在胡同裡轉悠。看到什麼好景,他便停下來,催促我擺個姿勢,來一張。於是在恭王府後花園,什剎海古玩街……都留下了我的影子。而最令我開心的,還是坐在自行車後座上、抱著他的腰、從狹長的胡同裡一路看過去:藍的天,灰的牆。夕陽下,高大的棗樹搖曳著淡金的光,火紅的石榴咧開嘴探出牆頭,石階上端坐的老人,胡同裡小心翼翼踢球的孩童……這時的我是快樂的,快樂得長一聲短一聲地歎息。他關切地間道:「怎麼啦?」我說:「如果你能這麼一直馱著我就好了。」他笑了,學著我的口吻:「你能這麼一直讓我馱著就好了,就怕哪天你飛了。」他的擔心也許的確有道理。我所在的公司有不少外地姑娘,她們為在北京扎根,找對象極其苛刻,什麼北京戶口啊,住房啊,積蓄呀統統得考慮進去。可我跟她們不一樣,沒做出選擇之前,也許我會猶豫,可一旦做出選擇,我會義無反顧地走下去,看著他有些憂鬱的臉,我騰地從車上跳下,取過他肩上的相機,遞給街邊一個水果攤老闆,請他為我們拍張「訂婚照」。「自行車上的訂婚照」」小老闆和他同時驚呼。我想,為他前途計,目前我們不能論及婚嫁,但終有一天我們會走進教堂,接受神的祝福。於是,有了龍頭井這張照片。

第三張照片也許最有詩意。一望無際的田野上,綠波蕩漾。落日餘輝中,我和他緊緊相依相偎。1995年的春天,我換了工作,到昌平一所中學做了政治老師。相距遠了,只能一周見一次面,我很想去市裡看他,每次都給他婉言勸住了,路途其遠,工作又累,去了會影響他,想想也是。那時他每次見我,總會帶點什麼:一首詩,一枝花,一個精緻的草帽或木雕。他知道我不喜甜食、卻愛極了這些小玩意。每當週末送走最後一個學生,我就打扮得清清爽爽,戴著草帽,挎著竹籃,到田野上摘野菜。自從他第一次嘗了我做的涼拌野菜,他就愛上了。春夏之交是野菜正嫩的時候,蒲公英、灰條菜、薺菜,正綠遏田野。一個小時過去了,籃裡已裝滿了青翠嬌嫩的野菜。看看時間,他快來了,我便飛似地奔到345路車站靜靜等候。他總是那麼驚喜地望著我,那麼自然地接過我的籃子,摟過我的肩。他一邊唱著「在那遙遠的地方……」,一邊漫步越過田野。我們身影被夕陽拉得好長,我們的歌聲傳得好遠。「卡嚓」,我們被當做風景,進入了一個小伙子的取景框。後來,小伙子把照片送給了我,我把它放進相冊,小心地珍藏起來。

第四張合影也是我們最後一張合影。蒼茫的雪野上,我們並排而立,他笑著,笑容卻並不舒展;我笑著,眼裡閃爍著淚花。在昌平教書,一教就是三年。這期間,他順利通過了碩士論文答辯,在朋友幫助下進入了一家雜誌社。我以為他會向我求婚了,而他沒有。他越來越忙,甚至半個月都不來看我一次。偶爾一來,總是憔悴得很,把禮物塞給我,抱歉地笑一笑,就匆匆要走。我很想問他什麼時候有空,陪我去看看婚紗,但一觸到他那疲憊的眼神,就不忍開口,緩一緩吧,等他輕鬆一點,他會主動提起的。直到有一天……那是1997年雪後的一個周未,他給我來了個電話,說要送我一件根雕,還有非常重要的事告訴我。當時我心頭狂喜,以為他會向我求婚。哪知等了一天,不見他的蹤影,呼他也沒回應。眼看天快黑了,我的心一直往下沉,他從來不會無故爽約的,是不是他生病了?想到這兒,我再也顧不上他曾囑咐我不要去找他的話,披上外套直接打的去了他單位。他不在,他的同事告訴我說他去了醫院,他的女友惠患了「急性闌尾炎」。惠是北京人,是他研究生時的同學,恰恰是在惠的父親幫助下他才進了雜誌社,成了北京人;而我在他口中卻不過是個長相漂亮的好老鄉,好親戚……我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昌平的,只有一幅畫面糾纏著我,折磨著我:他用曾千百次深情凝視過我的眼睛凝視著病床上的她!怎麼會這樣,難道就因為一個北京戶口嗎?怎麼會這樣?第二天一大早他來了,黑著眼睛,哆嗦著想說什麼,但被我止住了:「讓我們合個影吧。」於是,這張記錄著我們感情凝固的照片留在了相冊的最後一頁。

合上相冊,我的記憶還擱淺在1997。我應該忘記他,走自己的路,而脆弱的心卻滯留在曾經的溫馨裡,固執地認為奪走他的不過是她的學歷、她的戶口。如果我像她那樣,也許還能贏回這段感情?即使不能,也許可以讓自己走出感情的陰影,我要考研,而且要考他們曾經待過的那所大學。或許是老天的憐憫,或者是自己的赤誠,一年的沉寂,365個日子的苦讀,我終於成功了。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當我打電話笑著告訴他時的情景。他驚訝了,隨即道:「真高興聽到你的好消息,祝賀你,能讓我們請你吃頓便飯嗎?」我聽得出這聲音真誠,不帶一絲偽裝,惟其這不帶偽裝的真誠,一下子擊潰了我的心理防線。我默默地放下話筒,欲哭無淚。考上研究生又怎麼呢?斯人已去,夫復何求?

情人節又到了,生日又到了,我習慣性地坐在電話旁,靜靜地等候,等候那句久違的祝福。他是知道情人節的,也從沒忘記過我的生日。他常常買了我喜歡的小玩意,還有玫瑰花,和一張寫滿甜言蜜語的卡片,送給我。然而,中午過去了,下午也過去了,床上的鬧鐘已指向了深夜,電話像我一樣,如一個被遺棄的孩子,靜靜地臥在那兒。他把我忘了?忘得乾乾淨淨?我不相信這是真的,也許他會在夢中來看我。掛著眼淚,我睡過去了。夢中,我彷彿又來到了北京昌平的田野上,天黑了,田野上只有我一個人,孤獨地走著.我大聲叫喊,都沒有回聲……

「不回首,往事又壓在心頭,琴瑟的弦已斷,擊鼓聲已亂……」張信哲多年前吟唱的這首歌彷彿早已為今天的我做了註腳。我慢慢把相冊放回封套裡去。相冊裡厚重的記憶像一隻顛沛流離的船,載著我在人海中漂流,我尋找著岸,尋找著心的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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