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看到那些上了年紀的女人仍然少女狀十足,同早熟的孩子是因為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恰好相反,徐娘若仍要做少女樣,總是因為生活從感情到物質都優遊的緣故。
那天的車子十分擠,外面還下著雨,扭不開頭,我座位面對的是一位中年女人。她大約有四十七八歲,衣著髮式皆算得體,面孔身材也算保養得不錯。嘴裡在咀嚼著口香糖,嚼著嚼著竟開始吹泡泡,「噗嗤」吐了一個接著又是一個。我也是一個不再年輕的女人,我當然知道體恤同類。大幅度的臉部動作顯然破壞了那張雖然青春不再其實也還宜人的臉,頰的鼓癟,唇的張翕,舌的伸縮,令人覺得那個女人簡直不可思議。吹泡泡糖,那是亦舒書裡梳了馬尾的二八少女做來才可愛無比的呵。我們,想吹當然也可以吹,只是幹麼不回家去吹,為什麼丑了自己又讓無辜的人眼睛遭罪。
平生看到兩種女人穿得五彩斑斕而不覺怪異,一種是T形舞台上萬人矚目的明星,還有就是小時常在我們住的弄堂裡穿梭的瘋婦。我眼前的女子在我不得不注視下,又有新舉措。許是吹累了,她將泡泡糖從嘴裡拉出一絲來,糖一半在嘴裡,一半在指間,她張開嘴,一鬆一緊地拉著糖,韌韌的糖給拉得似一條不講衛生的孩子體內常有的寄生蟲。然後,她將整團糖取出,不不不,她還沒捨得扔掉,她把糖繞在指甲油已有一半脫落的拇指上,左一圈,右一圈,像京戲裡的青衣擺弄想像中的棉線一般擺弄那團糖,那一種嬌憨模樣,倒很有「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的作態,可惜演繹的人不再年輕。
終於糖給捏成了一團,如果她把糖給扔了,那也就算了。天,她又把那團已有一點黑乎乎的糖塞到嘴裡去了,繼續開始吹泡泡。
幸而我到站了,下得車來,聽到後頭嬌滴滴的一聲:「儂來啦,我肚皮餓煞脫了呀。」
前面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撐了黑傘迎上去:「阿拉回去,阿拉回去吃。飯燒好了。」其情其狀,讓人忍不住回頭去找那位被呵護的女子,你們當然知道我看到了誰,那位一路行來一路吹的女人。她一高興,又吹了個大泡泡,引得她男人也笑。連我都忍不住偷偷樂。
有人疼惜,女人就不老。假若剛才所見的一切能夠證明愛情不老,不老的愛情可以令女人永遠少女情狀如詩,我的眼睛遭受一點虐待又算什麼。當我老時,希望仍有愛人的愛來縱容。只要我在我的愛人眼裡是美麗的,旁人的側目,嘻,算得了什麼。
摘自:四川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