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
在我的書桌上,放著一個精美的相框,相框裡鑲著一張我們一家五口的全家福相片,相片裡父母並肩端坐在椅子上,身後是紮著羊角辮的我,面前是一對戴著紅肚兜的雙胞胎弟妹。幸福肆無忌憚地爬滿每個人的臉上。我曾不止一次在我的書桌上,放著一個精美的相框,相框裡鑲著一張我們一家五口的全家福相片,相片裡父母並肩端坐在椅子上,身後是紮著羊角辮的我,面前是一對戴著紅肚兜的雙胞胎弟妹。幸福肆無忌憚地爬滿每個人的臉上。
我曾不止一次充滿感恩地想:十年修得同船渡,而我們一家五口相親相愛圍成一個美滿的家庭,該是多少年的修緣啊!我也不止一次地想:我們五個人中少了任何誰,都不會再是現在這個樣子。正是由於發生在每個人身上的故事,才構成了我們這個五彩斑瀾的幸福家園。
下面請聽我一一道來。
首先上場的是我們偉大的父母雙親。他們的偉大之處不僅在於生養了我們姐弟三人,還在於他們那段在當時來講可謂轟轟烈烈的生死戀情。
當然,這段故事是父親告訴我的。我至今仍記得他講這段話時,那種驕傲與豪邁滲滿他那憨厚笑容的神情。
當年,父親和母親也是經媒人之約。開始,母親的家人不同意,嫌棄父親的成分不好,爺爺是小地主出身。當時雙方已是見了面的。不料見面後父母兩情相悅,特別是母親烈性子,死活要應了這門親事,才勉強訂了婚。
不料,就在臨近婚期的前一周,厄運降臨。那天,天氣燥熱,母親和外公去給梨樹噴灑農藥。由於樹高,農藥難免灑落在母親身上。快收工時,天忽然下了一陣急雨,落湯雞般的母親任憑雨水夾雜著農藥浸洗她的肌膚。回到家,疲憊的母親隨便扒了兩口飯,就裹著散發著農藥味的內衣睡著了。
後半夜,起夜的二姨發現了已奄奄一息的母親。等外公從五里外的村上把大夫請來,大夫說是農藥中毒,太深,已無能為力,即使現在去大醫院恐怕也危險了。一家人陷入悲痛。就是去大醫院也拿不出錢埃外公即刻派人去通知父親家人退婚。
父親趕來了。他不由分說找來板車,拉起母親就走,說是上縣裡大醫院。那是多麼崎嶇而漫長的一段山路啊,父親一步未停整整走了一天半夜,趕到醫院為了求護士叫醫生,他只差沒給人家跪下……
一天,兩天……五天過去了,仍沒有一點兒母親的消息。外公他們開始坐不住了,又是焦急,又是心疼,又是氣憤,氣的是說不定父親拐著母親私奔了。七天後,正當外公欲帶人去父親家要人時,父親推著已康復的母親回來了。母親的臉色看上去較走前紅潤多了,倒是父親瘦了一圈。
把母親交給外公,父親即刻要回家,說是回去請罪。原來,他聽到母親病危的消息,知道成分好(貧農出身)的母親家沒有錢,所以多了個心眼兒,來的時候,萬般無奈之下,他偷賣了生產隊的糧食才湊了點兒錢帶上備用。儘管如此,等推著母親出院時,身上已是分文全無。他是一路討著飯和水把母親送回來的。
結局終究是皆大歡喜。外公盡最大的努力,把母親風光地嫁給了父親。為了那套嫁妝,外公竟砍了他留作棺木的大樹……
再說說我那對活寶雙胞胎弟妹。小弟只比小妹大幾分鐘,然而,就是這個小哥哥卻帶著小妹妹惹盡了禍端。
一次,兩個小傢伙玩過家家。小妹妹抱著板凳當嬰兒,小哥哥盛了一瓢麵粉倒進鍋裡,再加上一瓢水,便開始在鍋裡生火做飯。不料,一下子引燃了用玉米秸圍成的鍋棚。在屋前的打穀場上打麥子的母親看到院裡的濃煙,便猜出了幾分,火速趕回,從火屋中救出嚇得只知縮在棚角里哭鼻子的兩個淘氣包。
當然也有乖巧的時候。兩個小傢伙從不吃獨食,誰有好吃的總是想著對方。有一次,父親帶小弟去表叔家玩,表嬸給他一個石榴,他頭搖得像撥浪鼓,說妹妹還沒有,他不要。表嬸只好再給一個,他還不接,說姐姐還沒有。結果,硬是賴了人家三個大石榴。
特別是小弟,對於他的過早成熟和懂事,每每想起,都讓我心疼和不安。當年,交不起學費的情況下,他昂起小腦瓜,拍著尚柔弱的胸脯說,我是一個男子漢,機會理應讓給你們兩個黃毛丫頭。就這樣,他以故意和人打架,逃學搗亂,從而以被學校開除的方式,把求學的機會連同錦繡前程一起,慷慨地讓給了我們姐妹兩個。
如今,年僅18歲的小弟早已穩重地接過父親手中的鋤頭,繼續開墾那二畝三分地。這幾年,我們姐妹一直在外求學或上班,難得回家。父母身體也欠安,所以,幾乎是他一個人,用他尚未堅實的雙肩,扛起了整個家。和同齡人相比,那過重的勞動壓矮了他的個頭,粗糙了他的雙手,磨光了他的貪玩,催熟了他的思想。
去年,我在城裡幫小弟聯繫了一份相對清閒的工作。可上了三天班,他就不願幹了,說是不能像在田里那樣酣暢淋漓地出大力,流大汗,他感覺渾身不自在。而且我留意到那幾個晚上,他整宿睡不著覺,還學會了抽煙。我問他是不是病了?最後他終於道出實情:想家。我知道,孝順的他是擔心父母的身體,擔心田地荒蕪了。
第二天,我送他踏上了返家的列車。站台上,他反過來安慰我安心工作,不用掛家,有他呢。還說他不能離開農村,他要種好地,支撐起那個家,日後我們姐妹回去也好有個落腳點,也可以吃到地道的土特產。火車終於載著他遠去。我心裡一酸,背過臉,淚如珠,斷了線……
再說說我自己吧。我是這個家裡的孩子王,但父母更偏寵於我。我知道在他們心裡,總認為虧欠我太多,想多點兒補償吧。
我七歲那年,喜得雙胞胎弟妹。也就在同一年,我上完小學一年級。當我光榮地捧著第一名的獎狀回到家時,等待的不是讚賞,而是讓我退學的決定。我知道父母的難處,沒哭沒鬧,只有順從。就這樣,我做起了全職小保姆。七歲,鍋台一般高的我,竟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做飯,炒菜,照看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我家就在學校後面,多年來,那個場景一直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我站在自家門口,懷中抱著小妹,手中牽著小弟,癡癡地望著昔日的小夥伴背著書包說笑著上學堂,直至目送他們走出我的視線。
然而,兩個小傢伙並不因我的瘦小而收斂他們的淘氣,他們總是喜歡賴在我的懷裡或背上,腳一著地就哭個不停。為此,我每件上衣的後背上都泛起了折皺,夏天的時候,被浸出一大片汗跡,怎麼洗也洗不乾淨。母親說那些日子,我累得晚上總是說夢話,說胡話。
可以說,那幾年是我們家最艱難的時期,吃頓白麵饃都難得,頓頓除了窩頭就是紅薯粥。記得有一次,母親蒸了一鍋饅頭,四周是黑窩頭,中間只有三個白麵饃。母親掰了一半白饃給我,我嚥了一口口水,只咬了一小口又放那裡了。因為我知道,那是喂小弟和妹妹的。
那籠黑饃白饃也永遠定格在我的記憶中。今年春節回家,母親蒸饅頭,我忽然心血來潮讓放上兩個窩頭。然而,東西未變,味道卻變了。當年吃窩頭品的是日子,而今年吃窩頭卻有點兒憶苦思甜的味道。
就這樣,我踉踉蹌蹌背了三年孩子。三年後,繼續我的學業。父母一直為拖累了我而內疚,自責。其實,我倒慶幸這三年,苦澀背後,我收穫的是難以估量的財富:當別人學著繫鞋帶時,我已學會了縫衣服;當別人坐等飯菜時,我已征服了鍋碗瓢盆;當同齡人跟著父母畫好的路線圖行走時,我已能夠識別方向,選擇和規劃自己的人生藍圖。
一直以來,我都為有這樣的父母,這樣的弟、妹,甚至這樣的自己而深感驕傲和幸福。
是父母,給了我這個世界上最厚重的慈愛與最早的啟蒙;是弟妹給了我血濃於水的兄妹情誼。
全家福,全家人相親相愛就是福,就是全家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