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中的人
由於父母長期在外地工作,爺爺很早就過世了,我就成了奶奶相依為命的小苗兒。孩提時代,奶奶給我的印象是渾圓、飽滿的,鼓脹的臉龐、粗大的四肢以及圓圓的身子。可媽媽告訴我,那是浮腫,是由於奶奶從小營養不良造成的。奶奶由於父母長期在外地工作,爺爺很早就過世了,我就成了奶奶相依為命的小苗兒。孩提時代,奶奶給我的印象是渾圓、飽滿的,鼓脹的臉龐、粗大的四肢以及圓圓的身子。可媽媽告訴我,那是浮腫,是由於奶奶從小營養不良造成的。奶奶身體不好,還要獨自一個人開荒種地,料理家務,可生活的艱辛卻從未沖淡和磨損她對我的疼愛,我反而成為了她艱難歲月裡的精神支撐。從小到大,奶奶很少叫我的大名,總是「命呀,我的命氨地叫我。似乎,我就是她的全部生命和全部生活。
奶奶給我的生活是豐富多彩的,帶有清新的鄉土氣息。從奶奶那裡,我知道了春耕秋收,認識了花鳥魚蟲,也明白了大雁南歸、時令節氣,熟悉了草藥偏方、山珍野果,自由的心性在奶奶的呵護下,得以舒枝招展。我最喜歡夕陽西下之時,坐在奶奶養的那隻大水牛背上,由奶奶牽著牛鼻,我高聲吆喝,猶如一位凱旋而歸的將軍。有一次,放牛歸來,我被路邊草叢裡知了的鳴叫聲所吸引,便目不轉睛地望著那裡。奶奶心領神會,二話沒說,放下牛鼻繩,便去捉知了。我看見奶奶在離草叢幾步遠的地方停住了,繼而猛撲上去。知了聲霎時中斷了,奶奶也不見了——她一腳踩空,掉進了草蔓覆蓋的土坑裡。我趕緊跳下牛背,嘴裡喊著奶奶,往草叢跑去。「我的命啊,你別過來,這裡可能有老蛇。在上面等著,我會自己爬上來的。」奶奶急促的喝止聲從草叢深處傳來。我的確怕蛇,便在草叢邊呆立不動。過了好一會兒,奶奶終於出現在我的面前,一頭草屑,一身塵土,臉上掛著幾道被草葉劃破的血痕,而她的手裡卻還捏著那只仍然鳴叫著的知了。當她微笑著小心翼翼地把知了交給我時,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那知了的叫聲,聲聲敲在我的心坎上。
奶奶說我就是她的命,而我的命卻是她給我的。在一個夏日的午後,我和幾個同樣不識水性的小夥伴,偷偷去村邊一條小溪裡學游泳。或許是過度的興奮,使我忘乎所以,滑到了深水區,溪水一下子沒頂了。我大喊救命,夥伴們一時慌了手腳,呆在那裡束手無策,個別膽小的竟嚇跑了。我頭腦一片空白,一邊拚命掙扎,一邊哭喊著奶奶。在意識即將消失的時刻,我忽然又看見了藍天、白雲,又呼吸到了生命的空氣,一股強大的力量把我拉出了水面。是奶奶!她不知什麼時候已出現在我的身邊,生拉硬拽,把我拖到了岸邊。幸虧溪水剛沒著我的頭頂,否則奶奶和我都後果難測。這回,我是第一次見到奶奶發這樣大的脾氣。她一邊哭,一邊罵,說我成心想害死她,想要她的老命。她說,要不是她今天鬼使神差地路過這裡,我這條小命可就沒了。如果我沒了,她怎麼向我的父母交待,又讓她怎麼活下去啊!我羞愧地看著她,她渾身濕淋淋的癱坐在地上。她腳上的一雙鞋子不見了,腳板踏著的那塊石頭紅通通的,那是她腳底被石頭劃破的傷口流出的血染紅的。後來,夥伴們說,他們很奇怪,平時走路顛跛的奶奶,那時怎麼會跑得那麼快,而且怎麼敢從那麼高的岸上一下子跳入水中……這只有我知道,奶奶腳底那巨大能傷口是我心中永遠的痛。
奶奶沒有文化,卻總是想方設法從父母寄來的生活費中擠出錢來,供我買書讀。她說,農村孩子只有把書讀好,才會有出息;有了出息,日子才能過得好,才能為鄉親們辦好事。當我讀書學習時,她總是默默地坐在一旁,做著手頭上的雜事,偶爾看我幾眼;當我收拾書包時,她還是一聲不吭地回屋睡覺。當我學習遲了的時候,她才出聲催我去休息,同時把熱騰騰的點心放在我桌上。我知道,只有用優異成績,才能填滿奶奶那滿臉皺紋中的溝壑。若干年後,當我把師範錄取通知書放在奶奶樹皮似的手中時,她那蠟黃的老臉一下子紅日噴薄,顫聲叫道:「我的命啊,你給奶奶爭氣了呀!」那一刻,我如坐清風,騰雲駕霧。
我遠離奶奶,到省城讀書。一年到頭,陪她的時間很短。每次回家,她總是說,不要老回來,學習要緊,她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她的身體越來越壞,終於一病不起。在彌留之際,她堅持不讓父母通知我,說怕影響我學習。可是,在疼痛難耐之時,在昏迷之中,她一次又一次地呼喚:「我的命,我的命啊,奶奶想你礙…」父母終於偷偷打電話給我,但等我趕回家時,奶奶睜著眼睛,卻再也看不見她的孫子了。
奶奶以鄉下人樸實無華的情感和至真至善至美的親情,為我創造了一生消受不完的精神財富;她用蹣跚的腳步引領著我,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更遠,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