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回家路
1上大二的那年寒假,我從廣州坐火車沿著京廣線一路北上回家過春節廣州的冬天還是溫暖如春,可是越往北天氣越是寒冷,列車進入河南的時候,正趕上那個地方下冬季的第一場雪,雖然我對北方寒冷的冬天早有思想準備,可這1
上大二的那年寒假,我從廣州坐火車沿著京廣線一路北上回家過春節廣州的冬天還是溫暖如春,可是越往北天氣越是寒冷,列車進入河南的時候,正趕上那個地方下冬季的第一場雪,雖然我對北方寒冷的冬天早有思想準備,可這漫天飄舞的雪花帶來的天寒地凍還是讓我感到措手不及。
在家鄉那個中等城市下火車後,已是下午4點多鐘了。火車站緊挨著長途汽車站,往日的這個時候,通往百里山區之外縣城老家的班車每隔10多分鐘就有一趟,可那天,我下了火車,匆匆趕到長途汽車站後,才得知,由於雪大路滑,4點鐘剛剛發走的那趟車已是那天的最後一班車了。本來我計算著時間,天黑是能趕回家的,現在看來只好先找個地方住一晚了。正好那個城市裡有我的一位文友,上高中時我們就在一起談得挺投機的。他去我們那個山區小縣城遊玩時,曾去我家住過,他也多次邀請過我,如果有機會一定要我到他家去做客。我想,今天就是個機會,到他家住一晚談談共同愛好的話題,然後明天一早就坐車回去。於是就給他打了個電話,他挺高興的,讓我在車站候車室等著他,他很快就打車來接我。
2
那天晚上我們在一起談得很興奮,臨睡覺前他突然問我:只顧上高興了,忘記問你了,你放假回來過春節伯父知道嗎?我淡淡地說:應該知道吧,我曾給我弟打電話說過。他說:你給伯父打個電話吧,說今天回不去,免得讓他著急。我說:算了吧,明天就回去了。他看我神情有點兒淡漠於是就不再勉強了。他不知道,其實,整個大一的寒暑假我都沒有回家,要不是想這麼長時間沒回去在母親的靈堂前燒一把紙,我仍然是不願意回家去面對父親的。父親知道我恨他,也不願和我多說話,他的脾氣比我還倔強,更不會去求我了。
在我上初中一年級的那一年,母親就去世了。母親去世後父親就一直拉扯著我和弟弟一起過。我是上初中三年級的那一年開始住校的,有一次我從學校回來,打開門卻見一個陌生的女人和父親一起呆在家中。父親看到我回來,僵硬地笑笑,說:這是你陳阿姨。父親臉上討好的神情使我心裡升起了一團疑雲。果然,那位陳阿姨走後父親開始徵求我的意見,他說:你陳阿姨也是一個人過,我想讓她搬到咱家住,也能給你和小龍做做飯。我明白父親是想給我和弟弟找一個繼母,立刻斬釘截鐵地說:不行!父親說:咱家三口人,來個民主表決怎麼樣?於是父親就把弟弟也拉來,說:咱們少數服從多數,怎麼樣?性格倔強的父親那天出奇的溫和,.我說行,我想弟弟是不會同意的,想不到弟弟卻站在了父親的那一邊。我說:不行,你這是耍陰謀詭計,趁我不在家拉攏弟弟。我氣憤地指著弟弟說:小龍,你真傻呀。父親說:我怎麼拉攏小龍了,你讓小龍說說陳阿姨好不好?弟弟說:好。我說:再好也不行!
在我堅決的反對下,父親和陳阿姨終於沒能走到一起,我有了一種捍衛了一個完整的家的喜悅。
我上高三時,喜歡上了一個女孩。那個女孩在另一所高中讀書,因為我們參加一個文學活動而相識了,我開始給那個女孩寫信,開始表白我對她的思念與愛慕之情。我想:這是我的初戀吧,女孩在我一封又一封柔情蜜意的信件轟擊下,終於答應了我。從此以後,在面對緊張的功課和一天天逼近的高考中,我又多了一份任務,那就是在忙裡偷閒中和那個女孩偷偷地約會。
那個年月正是對我們的早戀嚴防死守的時候,老師不明白為什麼每次考試我的學習成績都在不斷倒退。他找我談話,我沉默不語,我怎麼會捨得放棄那個女孩呢?和她在一起,我是那麼的快樂。老師一定告訴了我的父親,讓他幫助查找在這高考不斷逼近的緊要關頭,我學習成績不斷倒退的原因。有一次我回家,發現家中屬於我的那個抽屜的鎖被撬開了,那個女孩寫給我的信被翻得亂七八糟。我像瘋了一樣,想肯定是弟弟弄的,可弟弟一口咬定他不知道。父親很晚才回來,他說:是我弄的。
我有點兒不相信似地看著父親,他怎麼可以這樣呢。我大聲說:你這是犯罪,你這是法西斯,怎麼偷窺我的隱私?我告訴父親,不許他干涉我的自由。父親冷笑了,說:是嗎?我干涉你的自由?那麼你呢,你不讓你陳阿姨進這個家門又是干涉了誰的自由?我想不到事情過去這麼久了,父親還記著陳阿姨。
我再去約那個女孩,她見了我非常氣憤,說:這是咱們最後一次約會了,告訴你吧,你父親找過我了,說讓我不要耽誤了你的前程,求我無論如何要放過你這一馬。咱倆算了吧,到時你要是考不上大學.誤了你如花似錦的前程,你父親還不都怪罪於我?父親這一手太厲害了,直接從後面抄了我的去路,我的初戀就這樣因為父親而無疾而終了。我回家見到父親,對父親說:這回你滿意了吧,咱倆算是扯平了,我干涉了你的自由,你也毀滅了我的初戀。
從此以後,我和父親更疏遠了。我經常羨慕別人的父親,怎麼那樣的和藹可親,那樣的理解和尊重子女,又是那樣的與他們的子女其樂融融。哪像自己的父親,又倔又硬的,父子之間冷冰冰的根本不能溝通,我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內心裡真的關心過我,愛護過我。
高考報志願的時候,父親的傾向是讓我報考本省的一所大學,父親的理由是我們那兒消費水平低,上學花費要少一些,我的弟弟馬上就要上高中了,等到他上大學時又得一大筆費用。父親在單位裡是一個科長,他所在的單位效益一直又不錯,這麼多年來只有母親生病時花了一少部分錢外,我們家一直沒什麼大事,父親肯定存了不少錢,他捨不得為我花,是不是要留著娶陳阿姨?我好像看透了父親心中的想法一樣,固執地不聽他的勸阻而報考了廣州的一所大學。廣州的生活消費水平比我們那裡高得多,我心安理得地花著父親寄來的錢,心想,這點兒錢對他又算什麼呢?
3
第二天早上風雪依然沒有停下,本來昨晚計算的是一大早就起來趕班車的,可面對風雪,我和我那個文友都躺在熱被窩裡遲遲不想出來。一直到快中午時,才都起床,吃了飯之後一看已是下午一點多了,於是急忙往車站趕去。好多班車都停止營運了,一直到下午3點多,好不容易才擠上一輛公共汽車。風雪中,那輛公共汽車搖搖晃晃像牛爬一般地向家鄉的小縣城趕去,我心裡焦急得要命,心想,像這樣的速度,趕到縣城天都黑透了,於是催司機師傅,讓他開快點兒。司機沒好氣地說:你說快就快了?路這樣滑,出了交通事故誰負責?昨天在「軍馬坡」回去的一輛公共汽車就開到山崖溝裡了,死了二十多個人哩。「軍馬坡」是通往我們縣城去的一段盤山公路,上下坡有二十多公里,那段路山高坡陡,連一些經常走那段路的老司機一到「軍馬坡」也都小心翼翼。我一聽,不敢再衝司機埋怨了。
車到「軍馬坡」時,果然看見在一盤山公路處,冰天雪地的圍了許多人,原來,那正是昨天客車翻下山處。由於雪大路滑,客車翻下山時又是傍晚,昨天的搜救工作只是把幾個有幸沒死的人送到了醫院,今天才開始打撈摔到溝底的屍體。車上的人都把頭擠到車窗邊,往外默默地看著外邊忙碌的人們,我也伸著頭隔著窗子往外看,就在我心中慶幸自己幸虧昨天沒有回家時,我卻看到了我的父親,他正伸著頭緊張地看著吊車拉上來的每個屍體。我的心一動,父親冒這麼大的雪跑到這兒來幹什麼?
我連忙叫師傅停車,下來叫父親,父親抬頭一看我從客車上走下來,嘴裡哆嗦著,說:沒有你,我就知道沒有你,我兒子是福大命大的。
原來,聽弟弟說我要回來,父親就一直算著我要回來的日期和時間。他計算著,昨天,我應該是回來的日期,可是,望眼欲穿地等了一夜,也沒見我回來。他想,如果我下了火車不回家,那肯定要給家裡打個電話說一聲的。可是,那個夜晚,家裡的電話是那樣的寂靜。那一夜,父親的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第二天到單位上班,臨近中午時,他突然聽到了昨天有一趟從市裡開回來的客車在「軍馬坡」墜崖的事,父親一下子就軟軟地坐在椅子上起不來身了。等穩好心神,他立刻就要往「軍馬坡」趕,可是風大雪大路滑,街上的出租車給再高的價錢也沒有一輛敢去,父親一咬牙,回家推上摩托車就走。可騎摩托車路上直摔跟頭,沒辦法,父親就推著摩托車走。縣城離出事地點三十多里的路程,父親就一步一步推著摩托車,趕到了「軍馬坡」的出事地點。就在他的心懸在嗓子眼兒緊張地看著抬上來的一具又一具屍體時,卻等來了從另一輛客車上走下來的我。
我看著父親,他鼻子凍得紅紅的,臉上被摔得青一塊紫一塊,身上的棉衣有幾處也擦破了。一年多沒見,父親臉上的皺紋密了,頭上也有許多白髮了。我說:爸,你哭什麼,我不是好好的嗎?父親說:你能平安無事回來,爸這是高興哩。
我終於看到父親發自內心的微笑了。哦,倔強的父親,不善言辭的父親,原來不管你曾經怎樣的不被我理解,但一顆慈父的心卻是和天下所有的父母親的那顆心是一樣的。我說:爸,陳阿姨還好吧,如果她還是一個人,就接到咱家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