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菜
我尤不喜歡在家裡吃飯,終究於母親做的飯菜。鄰居家的饅頭可以又白又暄,而我母親做的總是又黑又硬。說得誇張點兒,很像六七十年代和著紅薯面野菜葉蒸的黑窩窩頭。寧可囫圇吞棗,決不細嚼慢咽。此時不免諷刺挖苦幾句,「我尤不喜歡在家裡吃飯,終究於母親做的飯菜。
鄰居家的饅頭可以又白又暄,而我母親做的總是又黑又硬。說得誇張點兒,很像六七十年代和著紅薯面野菜葉蒸的黑窩窩頭。寧可囫圇吞棗,決不細嚼慢咽。此時不免諷刺挖苦幾句,「別人是三菜一湯,快速奔小康,我們倒只能啃著黑窩頭,喝著白開水,重溫往昔的艱苦歲月了。」母親便哈哈大笑,直到流出眼淚,惟一安慰我們的僅此接連不斷的「下不為例」。當時她信誓旦旦地表示以後定准細心認真:陳面新面分清楚,掌握好發酵時間,要翻來覆去地搓揉麵團。但結果不是重蹈覆轍就是變本加厲,真的很讓人哭笑不得而又無可奈何。
母親不止做的饅頭「名」揚四海,燒菜煮湯更是「深」得人心。那次我邀請縣城的一位同學到家中做客,母親見了,熱情招呼,沏茶、削水果。待她去做午飯時,我跑到廚房,千叮萬囑:油鹽醬醋糖,要酌情合理搭配,切忌混淆攙雜。得到的回應很讓人滿意,她得意洋洋地伸出大拇指炫耀,保證不會給我丟臉,讓同學吃了不會忘,忘了又想吃。
日近晌午,母親趕忙端上辛辛苦苦烹飪的幾碟炒菜。同學或許餓了,沒等我開酒瓶便拿起筷子夾來夾去。突然,我看見他緊咬住筷子,菜掉到桌上,眼神滑稽可笑,鼻翅呼扇呼扇,繼而嘴巴肆無忌憚地大敞大咧。自己也顯得有點兒不好意思,意會到肯定是母親做菜的「奪命三式」再現江湖:熟後忘記放鹽;味精和糖不分彼此;火候過大,菜煙燎黑焦。
晚上,我給同學打電話,那頭的開場白即戲侃:「嬸嬸的高招簡直出神入化,晚輩佩服得五體投地,真的是讓我回『味』無窮。」我哈哈大笑,接著又表示一番歉意。
鑒於此,每當放假,我總「東躲西藏」。今天去奶奶家吃上幾頓手擀麵條,明天去外婆家吃幾頓三鮮水餃,後天再去舅舅家吃幾頓美味佳餚。父親外出務工,長期離家,剩下母親獨守飯桌,獨自品嚐。有幾次,她前腳跨出廚房門吆喝我吃飯,我後腳緊跟著跑出廳房,一溜煙不見蹤影。卻能遠遠聽見她津津樂道地誇讚飯菜,接著便唉聲歎氣,自怨自艾。
現在我讀大學,回家的次數少了。去年寒假乾脆留校打工。年三十晚上,我往家打電話,母親接的,還是老一套,噓寒問暖,閒雜瑣語,最後鼓勵我好好學習,好好表現。父親搶過電話說,你母親給你做的九轉大腸和面煎黃花魚,就等你回家吃!她退休這半年,跟入學了多天廚藝,菜餚口味真的大大改觀。難能可貴的是她還學會了花樣糕點,做的稜角分明,香脆可口,只可惜你……聽到這,我的眼睛忽閃忽閃,裡面晶瑩剔透的淚花飽滿充溢,欲流卻止。接著母親搶過電話說,沒事就掛了吧,在學校不用惦記家裡,一切都很好的。自己剛決定要就以前的嘲笑和冷落對母親說聲對不起,那邊掛機引連的「嘟嘟」聲緊湊響起。
母親是名普通教師,工作卻比較繁忙,且認認真真,一絲不苟。她做飯心急火燎,出些差錯在所難免,每當此時,能夠付之一笑,表示無限歉意,也是徵求子女的理解同情。母親辛苦勞碌半生,人世百味定己爛熟於心。她的主要心思並非如何錦衣玉食、缽滿盆溢。她全心全意追求高尚的精神生活,為了孩子,無私奉獻,任勞任怨。她作為園丁,辛苦耕耘,嘔心瀝血,只有桃李滿天下才能給她帶去殊榮。
想到這,慢慢回味母親以前做的飯菜,雖烹料漏少,卻也清淡爽口,雖矇混攙雜,卻也酸甜潤洌,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大約因為裡面包蘊著母親的拳拳之心和段段之情吧,我才弄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