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那個暑假
上順子拍拍我,然後向網吧的門口努努嘴。我一回頭,正碰上父親尋找的目光。完了,我心說。果然,沒等我走近門口,他的手臂已經伸過來搭在我的肩上,一股力量隨著他的手讓我的身體快速的探出門口,未等我反應過來,我的上
順子拍拍我,然後向網吧的門口努努嘴。我一回頭,正碰上父親尋找的目光。完了,我心說。
果然,沒等我走近門口,他的手臂已經伸過來搭在我的肩上,一股力量隨著他的手讓我的身體快速的探出門口,未等我反應過來,我的屁股上已挨了狠狠的一腳,我向前踉蹌了幾步,然後扶住了一棵榆樹。我低著頭,我知道這樣的暴風雨是無法躲過去了。
順子跑出來,攔在了父親的前面,順子說,叔叔,你別生氣,別生氣埃
我看見父親一把將順子撥到一邊,看順子的眼神裡也充滿了無法壓抑的怒火。父親說,我今天非打死他不可。
順子又一次撲上去,一邊阻攔著父親,一邊衝我大聲地喊著,你還不趕快跑。
我惱怒地看了父親一眼,此刻的父親是完全陌生的一個人了,他額上的青筋突出,臉因為憤怒已經完全變形,他的大手揮舞著,彷彿隨時都可以把我撕成碎片。我知道不走開是不行了,好漢不吃眼前虧,我衝出漸漸圍上來的人群,然後大步的向縣城的東邊跑去。
我瘋狂地跑啊跑,我知道父親沒有跟上來,但是我不想停下來,我一邊跑,眼淚一邊不爭氣地流出來,那一刻,我真想大哭上一場,16歲了,我已經16歲了,父親竟然還這樣對我。
我在城東護城河邊停下來,這裡是我和順子常來的地方,曾留下了我們無數的快樂時光,而現在,我只能一個人打發掉難挨的時光。
我知道是我錯了,即使父親不這樣對我,我也知道自己違犯了當初的「父子之約」。這個暑假,父親為了我明年的高考,給我制定了詳細的複習計劃,其中有一條就是不能去網吧玩遊戲,雖然我有點不太情願,但是一想起即將到來的高考,我還是接受了父親的計劃。父親怕我說話不算數,還把幾條紀律寫在紙上雙方簽字後壓在我寫字檯的玻璃板下面,我知道父親的用心良苦,也想好好地複習功課,今天我本來是不想去網吧的,可是架不住順子三番五次地誘惑,而且我也覺得有點累了,所以就偷偷地溜出來,沒想到父親早有準備,竟然發現了我的行蹤。
我坐在河邊的石頭上,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次父親是真的生氣了,要不不會對我大動干戈。在我的記憶裡,父親好像只打過我兩次,而且是很遙遠的事情了。而這次,顯然是出乎我的意料。現在,我看著輕輕流動的河水,忽然感覺到了一種生活的沉重,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啊,為什麼要考大學啊,為什麼父母比我還著急啊?這世界到底怎麼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順子也過來了,看他的表情似乎比我更沮喪。他說,沒想到你爸爸會這樣。
我無言以對,眼淚又不爭氣地流出來。
都怨我。順子拍拍我的肩膀說,先別回家了,到我家躲一躲再說。
母親是傍晚的時候去順子家找我的,看見我狼狽的樣子,自個的眼圈先紅了。母親說,你怎麼這麼不爭氣,你看看你爸爸都氣成什麼樣子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省了這份心。我揉揉眼睛,我知道在這時候說什麼都是沒用的。但是看著母親傷心的樣子,一種內疚還是悄悄地升上心頭。母親的棉紡廠減員,父親是托了好幾次人才把母親的工作保留下來,每月的收入卻只有三百塊錢左右,就這樣還三倒班,辛苦自不必說。母親最愛說的一句話是:兒子,你想想,我和你爸爸辛辛苦苦地掙這點錢,到底是為了誰啊?後面的話馬上會跟上來:一定要好好學習,等將來考上大學,我們這一輩子也算沒白忙活。
我知道母親的話是對的,原來我的學習也還是不錯的,可是自從發現了網吧,成績就慢慢地降下來,這一學期竟然沒進前30名。
母親說,跟我回家。
我說,不回去。
你一輩子住在別人家埃
我不想見他。
他還不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也不能動手打我。
他是你爸爸,你還能恨他一輩子。
我默然。我誰也不恨,我只恨自己。
進家門的時候,母親又說,你爸還在氣頭上,他說什麼你也別吭聲。你爸就這脾氣,過去這一陣兒就什麼也沒有了。
我不說話,其實我比母親更瞭解父親的這一點。
父親正坐在廳裡的沙發上,他的臉依舊鐵青著,射過來的目光裡依舊充滿了未消的餘怒。他的手上夾著一根煙,茶几上是零散的煙灰。我知道父親平時是不吸煙的,只有心煩的時候才會抽上一根。
我不敢作過多的停留,在母親的身後悄悄地溜進了自己的房間。
我躺在床上,心情卻無法放鬆下來,一天的經過像鏡頭一樣在腦海裡一一掠過,我知道是我錯了,是我沒有遵守「父子之約」,而父親只不過是恨鐵不成鋼罷了。
一夜無事,早晨醒來的時候,父親早已經上班去了,母親悄悄地告訴我說,你爸說了,要給你找點事幹,說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點點頭,我知道父親這一夜肯定沒閒著,而最後的結果就是這樣了。
下
一條高速公路,即將橫穿我的故鄉,而我就是其中的一名築路者。
我不知道父親是怎樣為我找到了這樣的一份工作,面對那成山的石子和土方,我有一種頭暈的感覺。但是我無法退卻,用父親的話說,一個月的時間,想家的時候就去你奶奶家看看,一個月以後我來接你。
我無話可說,自己惹下的禍只有自己去忍受,況且我也想和父親叫一次板,讓他看看他的兒子是不是他想像中的豆芽菜。
我的任務是小工,是那種被人呼來喚去的角色,而且很累,收入又不高。平時坐慣了教室,哪裡知道勞動的艱辛。第一天我的雙手就給磨出了血泡,不得不一次次的停下來做短暫的小憩,但是包工頭的眼睛很賊,你剛停下來,他的話也到了:「能幹嗎,不能幹就滾蛋,你以為你是誰,我們這裡不養大爺。」有好幾次我真的想轉身走人,可是一想到父親留下的話,我就只好咬咬牙,「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我赤膊上陣,玩命般的揮舞著手中的鐵掀,那一刻我不再是一個高中生,我只是一個勞動者。
奶奶知道我的情況之後趕過來看我,看見我的模樣就急了。奶奶說,走,跟我回家,沒見過你爸爸這樣的,你還是個孩子,哪裡幹得了這樣的重活!我說,沒事,但是鼻子一酸,眼淚差一點兒掉下來。我說,我能堅持得祝奶奶說,那也不行,我找你爸爸算賬去。奶奶來拉我的手,可是卻被我輕輕的攥住了,我說,奶奶,我再堅持幾天,如果堅持不下去,我就回家。奶奶的眼圈紅了,千萬別累壞了身體啊,正在長個子的時候。我說你放心吧。奶奶的背影漸漸的遠去,我坐在夕陽的沙土地上,溫暖的沙土像土炕一樣給我一種舒適的感覺,我累極了,渾身就像散了架一樣,摸哪裡都會有疼痛的感覺。別人都吃飯去了,我懶懶的坐在那裡一動也不想動,西邊的太陽就要落山了,一切都寂靜下來。面對著即將到來的黑夜,我忽然想起母親,還有父親,這一刻,我是那樣的想念他們。家的感覺是那樣強烈的充斥著我的大腦。在這離家不是太遠的地方,我成了離群的孤雁。
幾天下來,我已經基本上適應了這樣的體力活,手上也起了繭子,渾身依舊疼痛但已沒有了剛開始的疲倦。包工頭看我有點文化,也不像原來那樣說粗話了,有時候還讓我一塊給他算算用料的情況和施工的進度,還告訴我這樣幹下去會給我加錢的。
夜晚,我們就住在簡易的工棚裡。工地上大家是輪流值班的,令我沒有想到的是,在我值班的那天晚上,竟發生了偷盜的事情。
起初,我並沒有對外面的一些異響產生懷疑,直到我出來小解時,才發現了黑暗中的幾個黑影。我大聲地說你們在幹什麼,隨即抄起一把鐵掀衝了上去。那幾個小偷被我們的喊聲嚇得四下逃散,我扭住了其中的一個小個子,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我大聲地喊著抓小偷啊,可是剛喊了一聲,我就認出了那個小個子竟然是我的叔叔,叔叔也認出了我,一邊甩開我的手,一邊說你亂叫什麼,就在我一愣神的時候,叔叔已經跑遠了。
我怔在那裡,大腦一片空白,這是我的親人,他們怎麼會有這樣的行為?曾經的道理理論不斷地衝擊著我的心扉,那一刻,我忽然懂得了思考,原來的自己是多麼的單純,生活中竟然還有這樣的一面。
雖然小偷沒有抓住,但是仍得到包工頭的讚揚,還對我露出了他久違的笑容。他請我去一個不錯的飯館大吃了一頓,在我的記憶裡,那似乎是我一生中吃到的最好的食物。
奶奶後來又來看過我兩回,我本想把叔叔的事情告訴奶奶,可是幾次欲言又止,面對著善良的奶奶,我忽然不知道該怎麼來講述這樣的事情,畢竟是家醜。
漫長的一個月,以出乎我意料的過程即將走向結尾,在淡漠了學習和高考的環境中,我卻一次又一次地被高考所吸引,我有點想念那些書本,對「父子之約」有了更深的理解和感觸。
父母來工地接我的時候,我正在攪拌著一堆水泥。母親看見我被曬黑的肩膀就悄悄的掉淚了。母親說,孩子,咱們回家。我笑笑說,媽媽,我都不想回去了。父親默默地看著我的笑臉和流淚的母親,然後走過來一把擁住了我的雙肩。
我盡情地體會著親情的溫暖,父親還是愛我的,在他廣闊的胸膛裡,肯定已經忘記了他兒子曾經的抵抗。
一切都結束了,當我從包工頭手裡接過屬於自己的那八百塊錢時,簡直有點飄飄然。
順子又來找我,看著往日的同伴,我說,馬上就要開學了。順子點點頭,我們的手有力地拍在一起。
是的,高考就要來了,我抬起頭,忽然發現,前面竟是一片光明。